冯宪章:17岁写的“诗歌里流动的情绪比火还要热烈” 南粤“左联”群英小记(2)
2021-06-20 下午 02:30   来源:广东省韩江流域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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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南粤“左联”文学青年冯宪章,广东兴宁人士,烈士诗人。这位才华横溢、勤奋勇敢的年轻诗人,就像一颗彗星一般闪现在中国现代文坛,又快速陨落,以21岁的青春年华,在敌人的监狱里贫病死去,尸骨无存。2019年起,广东省韩江流域管理局打造南粤“左联”之旅,在茫茫史海中找到这位诗人的足迹,于节点红棉公园、韩汀线纪念地展示其生平与作品,以示奠念。

 

东山中学的文学少年

  冯宪章,1910年(一说1908年)出生于广东兴宁县新圩鸭子桥(现新丰村)一个农民家庭。1923年底考入与兴宁毗邻的梅县东山中学。少年的冯宪章,一进东山校门,就表现出对“五四”以来兴起的新文学的浓厚兴趣。课余间,他都埋头在学校图书馆里学习。过后,他还觉得图书馆的书不够读,跑遍梅县县城的书店,将省吃俭用的钱用来购买书籍。他对鲁迅、郭沫若的著作十分崇拜,尤其钟爱蒋光慈的散文、诗歌。当时的冯宪章也许没有料到,若干年后,自己会与这位大名鼎鼎的作家相交,并得到他的扶掖、赞誉。

  关于冯宪章的出生年份。有说1910年,而更多的是说1908年,如作家胡从经在1962年6月11日《人民日报》发表的《在黑浪中展翅翱翔的海燕——革命诗人冯宪章》这篇影响甚广的文章,还有《梅州市志》,都持此说。但胡先生和市志都忽略了蒋光慈评价冯宪章的那一段话所说的冯宪章年龄。那段话开头说:“宪章是我们的小兄弟,他今年只有十七岁”。蒋文写于1928年1月。按此推算,冯应是生于1910年而非1908年。如果生于1908年,蒋写此文时,冯就应该是19岁了。蒋作为冯的师长,冯加入太阳社又是蒋介绍的。显然,蒋写冯的年龄,应该是不会写错的。故本文取1910年说。

  冯宪章在东山中学读书期间,一场轰轰烈烈的国民革命运动正在广东掀起。1924年1月,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并与共产党实行第一次合作。1925年,国共两党领导的建国粤军、国民革命军先后进行两次东征,消灭盘踞东江、潮梅的反动军阀陈炯明的势力。率领东征革命队伍的蒋介石、周恩来在潮汕、梅州一带宣传革命,发动工农,打倒军阀。冯宪章深受教育和鼓舞,积极投身革命运动,并在运动中参加了著名的学生组织“新学生社”和青年团,在中共组织的领导下积极投入反对封建军阀的斗争。

  “新学生社”于1923年6月在广州成立,原称“广东新学生社”,由于不久组织扩大到福建、广西,故删去“广东”两字以“新学生社”作为组织的名称。“新学生社”是在中共领导下,以革命青年学生为骨干而建立起来的青年团外围组织,是华南地区一个很有影响的青年学生团体。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新学生社”积极宣传中共的主张,贯彻执行中共的统一战线政策,团结和引导广大学生、群众积极参加工农运动,在反帝反封建斗争,发挥了重大作用,在大革命时期华南地区青年运动史上写下光辉的一页。冯宪章在这个组织中得到很好的锻炼,革命思想更加成熟,诗歌创作进入一个新时期。

  新文学的雨露滋养了新思想的萌芽,大革命的浪潮召唤战斗的激情。在“新学生社”和青年团的组织里,冯宪章文思涌动,诗情横溢,作品不时地在校刊发表;他下笔千言,能言善辩,深受组织的器重和同学们的拥戴,被任命为青年团梅县县委刊物《少年旗帜》的主编。他带领进步学生深入工厂、农村,散发传单,发表演讲,表演白话剧;发动工人、农民组织起来,为东征军带路、煮水、送粮,支援国民革命。

 

“太阳社”的革命诗人

  1927年4月,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在广东,李济深步蒋介石的后尘,在全省各地缉捕共产党人和进步青年、学生。冯宪章就读的东山中学因鼓励学生参加革命活动而被当局封闭,所有参加“新学生社”、青年团的学生被通缉。这时,年轻的冯宪章没有被吓倒,当年5月,他参加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领导的工农武装攻打梅县的革命暴动,接着,又参加家乡兴宁县革命武装攻打封建反动势力的第二次暴动,担任暴动后成立的工农武装第12团的宣传委员。年底,他与部分武装人员赶赴广州,参加著名的广州起义。多次的武装斗争实践,使冯宪章革命意志更加坚定。同时,革命者的鲜血和严酷的社会现实,为冯宪章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

  冯宪章是在1927年底广州起义失败后流亡到达上海的。翌年初,他考入了由共产党人创办、主持的上海艺术大学。在这所革命的大学里,冯宪章结识了在这里任教并从事革命活动的钱杏邨、蒋光慈等共产党人,并在这里加入中共。这时,适逢革命文学团体“太阳社”成立,经钱、蒋介绍,冯宪章加入了这个组织,成为该社最年轻的社员。尽管他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但经历了东山中学丰富多彩的学生生活和广东大革命洪流的洗礼,冯宪章成为太阳社的活跃分子。他以经历过的斗争实践为素材,写出了不少激动人心的诗作,送给他早就敬仰且已是文坛名人的蒋光慈阅改,颇受蒋的赏识。从而使冯宪章的作品挤进了太阳社中坚者的行列,在《太阳月刊》创刊号上占据一席之地。在创刊号的《编后记》里,蒋光慈特地向读者专门介绍了冯宪章:“他的革命诗歌里流动的情绪比火还要热烈,前途是极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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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太阳月刊》封面。

  蒋光慈,1901年生于安徽六合县(现属江苏),是我国现代著名作家中最早加入中共的人。他不仅学识渊博,文笔超群,而且崇拜马列,向往革命。他参加过“五四”运动,接着又赴俄国留学,是我国最早留俄的知识青年之一。他于参加革命斗争之余,勤于钻研,热衷写作。遗憾的是,他仅活到30岁就因病去世。郭沫若是这样评价蒋光慈的,如果蒋光慈不死“‘中国为什么没有伟大作品’的呼声怕是不会被人喊出来的吧?”蒋光慈对冯宪章诗作的赞誉,使冯宪章受到莫大的鼓舞,更加专心致志勤奋创作,接着《太阳月刊》的3月号、5月号以及1929年7月出版的停刊号,都发表了冯宪章的作品,年轻的冯宪章成为沪上知名的青年诗人。

  来上海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冯宪章就已经发表了数量可观的诗作。他把这段时间发表的作品结集,以《梦后》为篇名成书。由于他来上海时间不长,虽然已崭露头角,但作品都是描绘社会黑暗,控诉反动派,讴歌革命者的内容,很难找到书店或出版社印制,他只得将积攒起来的一点点微薄的稿费,自费出版。本来需要用来作生活费的钱花到出版作品上去,冯宪章只好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忍受饥寒交迫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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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红棉公园冯宪章纪念展台。 

 

 东京“左联”的活跃分子

  1928年秋,冯宪章离沪到日本。在东京,冯宪章身无分文没能进入正规的学校,他就利用社会课堂学习日语和其他书籍。由于他聪慧的秉赋且勤奋刻苦,不到一年工夫,他就能熟练阅读并翻译日文书刊。后来在国内出版的《叶山嘉树集》和《新兴艺求概论》等几部译作,就是他到日本不到一年后翻译的作品。由于他潜心学习,边读边译,日语、汉语的水平都有很大的提高。

  在国内生活拮据的冯宪章为什么还能够到日本留学呢?原来,20世纪二三十年代,即在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之前那段时间,从中国去日本比较容易,只要在上海买一张船票就可以去,不需要办理什么出国手续。如果是青年,抵达日本时,只要对海关人员说是中国人来日本读书就放行。在东京,有一个“中华基督教青年会”,中国人可以在这里看报、打球、吃饭,甚至可以租个信箱,作为较长时间的通讯地址在此住一段时间。因而,当时中国青年学生,还有在国内难以立足的革命者,求学的、流亡的,到日本的人很多。

  1929年下半年,太阳社的主将蒋光慈也来到日本,边养病边从事革命活动。太阳社其他成员,如楼适夷、任钧也来到东京。由于冯宪章先到日本一年,他自然成为大家的向导和翻译。不论找旅舍、买东西,还是与日本进步作家联系,冯宪章义不容辞,主动跑腿一手经办,热情为刚到日本的同胞服务,从而也获得大家的感激、支持。

  为更好地在日本从事革命文艺活动,经蒋光慈牵头组织,太阳社东京支部成立。在支部活动中,冯宪章凭自己的年轻、活力和勤奋,俨然成为东京支部没有职称的“总干事”。

  当时,在日本的中国人当中,有不少是中共党员,他们在那里建立组织,团结广大留学生从事革命活动。作为在此之前已加入中共的冯宪章,积极地投身到党组织的活动中去,他代表中共组织秘密与日本共产党组织取得联系,共同战斗。不久,中日两国的共产党组织被日本警察当局发现,冯宪章被逮捕入狱。在狱中,他的精神和肉体受到严重的摧残,并被遣送回国。

 

 “左”倾盲动的受害者

  1931年对中国左翼革命作家来说,是一个黑色的年份。这一年,国民党反动派挥起来的屠刀和灾难深重的中国大地衍生出来的恶劣社会、生活环境一齐向革命作家袭来。

  冯宪章回国后,一面继续勤奋写作、翻译;一面在党组织的领导下,从事革命活动。此前,1930年3月,“左联”在上海正式宣告成立。大会选出了鲁迅等7人为执行委员,蒋光慈等2人为候补执行委员。大会通过了“左联”的纲领,成立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会”、“国际文化研究会”文艺大众化研究会”等分支机构。大会是在白色恐怖极端严重的情况下秘密召开的。冯宪章作为太阳社的成员参加了会议,是当时参会最年轻的作家之一。

  当时出席“左联”成立大会共有50余人。其籍贯分布以省份论,浙江最多;以一省之内的区域来说,潮汕最多,包括杜国庠、洪灵菲、戴平万、冯铿、许美勋等。梅州籍出席的人数少。虽然当年在上海的梅籍作家蒲风、张资平、任钧已颇为知名,但由于各种原因,他们都没有与会,仅有冯宪章一人而已。不幸的是,翌年初,冯宪章受党组织指派,参加一次向反动派的示威活动而被捕,由于是中共党员,又多次参加革命活动,故被当局判了三年刑,不幸病死狱中。

   一位风华正茂的20来岁年轻作家,因参加示威活动被逮捕判刑,而且病死狱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冯宪章的死,显然是国民党反动派的罪恶,但也可以说是当年中共领袖们推行“左”的错误路线的受害者。

  在冯宪章被捕的前一年,即1930年,以向忠发为中共中央总书记的党中央,实权掌握在中央常委兼秘书长、宣传部长李立三手里。由于革命经验的缺乏和对敌人白色恐怖仇恨的激发,李立三推行了一条极左的冒险主义路线。在全国,他发出革命武装队伍“会师武汉、饮马长江”的豪言,决定以武汉为中心进行全国性总暴动,主张集中红军进攻中心城市,以获取“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在局部,他指示在城市举行飞行集会,广贴革命标语,组织各种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这种以卵击石、自我暴露的愚蠢做法,使中共的革命事业遭受到严重损失。

  1930年9月间,瞿秋白、周恩来在上海主持召开党的六届三中全会,纠正了“立三路线”的错误,停止“全国暴动”。但不久,即1931年1月,王明在共产国际米夫的支持下登台,支持召开六届四中全会。在全会上,王明批评了瞿、周纠正“立三路线”的做法,推行了一条比“立三路线”更“左”的错误路线,使之前的错误方针、幼稚的做法有增无减。

  冯宪章就是在这一错误路线的领导下从事党的工作的,虽然积极参与,奔波劳累,但成效甚微,成天生活在紧张、惶恐的氛围之中。冯宪章被捕后,在狱中受尽折磨,身体十分虚弱,又不幸患上脚气病。这时,他身无分文,周边没有一位亲友,只得写了一封信,辗转寄到时在日本的中学同学任钧。信中要求任钧想办法给他送一些钱和衣物去,以解燃眉之急。然而正当任钧正在设法委托上海友人办理这些事时,却传来冯宪章在狱中病死的消息。消息是上海一家文艺小刊物《文艺新闻》披露的,该刊第一版刊载了《冯宪章病殁狱中》的讣闻。一家刊物,专门为冯宪章的逝世而刊载消息,可见冯当年已具相当知名度。据任钧推算冯宪章在狱中病死的日期大约是在8月10日。

  冯宪章之死及其身后,可谓是当年上海“左联”作家中最寂寞凄凉的一位,没有确切的日期,没有亲朋在侧;死前贫病交加,死后尸骨无存。与他同月死去的蒋光慈是在医院病房告别人世的;死后,灵躯还得以妥善保护,解放后,由上海文联迁葬于虹桥公墓。与约半年前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的李伟森、柔石、胡也频、殷夫、冯铿的悲壮,冯宪章之死及其身后的孤寂,那就相差更远了。

  冯宪章是死得壮烈的,他不因贫病而气馁,不因敌人的摧残而屈服。当年已加入中共、担任共青团上海沪西区委秘书的徐平羽与冯宪章同被关在同一囚室。解放后,徐在其回忆录《老不了的年代》中记述:起初,在监狱被戴上脚镣,徐感到有些受不了,“有个叫冯宪章的人,他是作家,他看出我的情绪,对我说:‘哈!年轻人,你应该认为干革命,坐牢带脚镣是必不可少的事,进牢要带脚镣,就等于吃饭时必定吃菜一样!’这种革命乐观主义鼓舞了我”。其实,当年冯宪章年龄与徐相仿,却用长者的身份鼓舞狱友,可见冯宪章的坚强和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

 

著作等身的青年作家

  冯宪章多才多艺,毅力惊人。他虽然仅在人类世界上活了22个春秋,而且创作生涯极其短暂,大约只有4年光景,但他炽热的心、勤奋的笔,留下了丰厚的作品,包括诗歌、散文、小说、译著,散见于当年的刊物的有:《致一》《战歌》《致被难的朋友》《心坎里的微音》《警钟》《匪徒的呐喊》《三·一八》《是凛冽的海风》《游移》《没有劳动者的船》《德国的新兴文学》《艺术价值与政治价值之哲学的考察》《<丽莎的哀怨>与<冲出云围的月亮>》《废人》《一月十三》《楼头艳笑》《给劳动者》《我是叛乱运动的歌者》《集团的意志》《盟誓》《在花岗岩中》《夜更》《歌者》《给异国同胞们》《1919年5月1日》《清晨》《“诗人”这傲慢的语言》《“最后的自由”》《穷人的最后一段》《纳喊》等30多篇。另外,还有诗集《梦后》。

  冯宪章在创作的同时,还翻译了多部外国革命文艺理论著作,包括小说《叶山嘉树集》、文艺论著《新兴艺术概论》和德国女革命家写卢森堡的《狱中通信》等。他的论著在传播外国进步文学、为国内进步文学革命斗争服务方面作出很大的贡献。值得一提的是,他入狱前还编了三本诗稿,并已交到书店准备出版,可是令人惋惜的是,由于他被捕人狱,抑或由于出版者的疏失,不但他的这三本诗集没有出版,连原稿也遗失,无从寻找。这无疑是我国现代文学史的一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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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冯宪章翻译的《叶山嘉树集》封面。

  冯宪章作为一个年仅20余岁的青年诗人,本很难有深厚的社会实践和老辣的笔触,但恰恰相反,从中学时期就投身文学创作和革命斗争实践的冯宪章,其诗作,抨击反动与黑暗无比犀利,为无产阶级革命呐喊助威浩气震天,尤其对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劳苦工农大众,他的作品既触及社会黑暗的凄苦,呼唤民众起来反抗,又揭示“国民如若麻木不仁最终将埋葬自己”的真谛,更预言旧社会必定灭亡,新社会必将诞生的人类历史发展客观规律。

  《梦后》是冯宪章结集出版的唯一诗集,也是他的代表作。集中收录了诗人1927年至1928年初所创作的29首新诗共1500行。冯宪章在这一诗集中写下《梦后的宣言》作为代序。宣言中,他申明自己“景仰的是血染的旗帜”,“歌咏的是争斗场的鲜血”,“赞美的是视死如归的先烈”,“表现的是工农胜利的喜悦”,“欢欣的是资本主义的消灭”。这不仅是《梦后》的充分反映,也是冯宪章全部作品的主题思想。可见,年轻的冯宪章开创了中国新诗的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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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韩汀线纪念地冯宪章纪念展牌。

 

(文章摘自黄羡章:《梅州民国人物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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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源:韩江局、《梅州民国人物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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