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南先生在暨大 坪石众先师小记(31)
2020-12-14 下午 01:00   作者:胡士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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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录自《暨南大学在建阳》,作者署名定稿于1989年春。

 

  我是抗战时期暨南大学内迁福建建阳时期商学院工商管理系的学生,毕业于一九四六年,屈指计算,已经四十多年了。四十年往事如烟,岁月流逝,仅记得当年校址是在建阳城外童游乡的孔夫子庙里。说起这闽北山乡,却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建溪,沿着这建溪信步走去,穿过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寻径拾级而上,即为一座巍峨的孔庙,当地人称之为文庙。文庙庙宇宽敞,将那大成殿改建为大礼堂,即为师生集会之所,又系学生上大课所在,外来学者到暨大讲学亦假大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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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福建建阳时期的暨南大学。

  战时暨大,由历史学家何炳松任校长。何在办学上崇尚兼容并蓄,提倡学术自由,多方罗致知名学者,故教师阵容坚强,人才济济,如教经济学的周宪文,教财政学的孙怀仁,教经济地理的盛叙功和教社会学的卓如,教战时经济的吴大琨等,这些老师都给我留下较好的印象。然而。尤其不能令人遗忘的,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则为一九四五年来暨南作短期讲学的客座教授王亚南先生。

  王亚南,又名王渔村,湖北黄冈人。早年毕业于武汉中华大学教育系,原先从事于文学创作,后改学经济学。在一九二八年曾与郭大力合作,在杭州大佛寺合译马克思的《资本论》。经过十年努力,终于将《资本论》三卷本翻译问世。他在介绍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方面,所作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一九三三年,参加蒋光鼐、蔡廷锴领导反对蒋介石的福建事变,担任福建人民政府宣传部长。失败后一度逃亡海外,潜心致力于经济学的研究。抗战时回到福建,参加抗日救亡运动。

  记得一九四五年初冬,王亚南从福建省经济研究所来建阳暨大讲学,为期约三周,讲课的题目是《中国经济改造问题》,讲课地点就在这文庙大礼堂,每天早晨七时许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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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暨南大学建阳办学旧址(位于现南平市建阳第一医院)。

  抗战时期大学物质条件很差。我们学生中大多离乡背井,来自战区,依靠战区学生甲种贷学金生活。尽管当时生活清苦,然而年纪轻轻,大多是思想活跃,好学而敏思,学习风气是比较浓的。王亚南先生前来讲课,引起了同学们的兴趣。当时,他的课是商学院二年级以上学生所选修。二年级以上学生住在童游乡的另一隅,名为福庆寺的地方。从那里到文庙上课,要跑一段路。我记得大家为了早点抢座位,天麻麻亮就起床,连忙用早饭后,即刻奔赴文庙大礼堂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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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童游文庙暨大校本部。

  闽北的初冬,还有寒意。王亚南先生身穿人字呢大衣,健步登上讲台。他那微秃的前额,中等偏高的个儿,黄黄的脸,一双和蔼闪光的眼睛,讲的一口地地道道的湖北话。乡音虽重,但声音洪亮,抑扬顿挫,时而高,时而低,加上必要的手势表情,一开始就引起大伙儿强烈的反响。听课的不限于选修的商学院学生,还有文理学院学生也闻名而来听讲。教导处的几位老师也来旁听。整个文庙大礼堂座无虚席,连两旁过道上还加添了座位。听课者无不屏息贯注,聚精会神,秩序井然。

  一开始,他谦逊地表示,试图用《资本论》的体系、结构、范畴,系统地研究中国经济。他的讲课条理清晰,逻辑性强。他曾经用庄子寓言“庖丁解牛”为例,谈治学要下基本功,教育启发我们对任何事物,不管它多么复杂,只要深入钻研,就能认识并掌握其内在的客观规律。庖丁宰牛,深知牛的肤理,因而能迎刃而解,说明古人功夫到家。今人研究学问,研究经济学,分析中国社会经济问题,又何尝不与疱丁解牛同样道理。他的话启迪人们的心意,使人信服。王亚南先生就是以其深厚的功力和理论修养,形象取譬,鞭辟入里地剖析了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经济形态,卓有成效地引导学生去掌握与运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观点,转化为方法论,去认识与揭示旧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的症结所在。他的讲课,点燃了革命理论的火种,推动当时暨南学生在闽北山村学习马列主义,私底下主动自学《资本论》。春风又绿江南岸,同学们在宿舍里桐油灯下啃《资本论》,蔚然成风,成为当时自觉行动,其影响无疑是深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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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王亚南在暨南大学讲课。

  就在这四十年代的讲台上,王亚南先生曾几次三番地向青年学生提出过研究经济学要“中国化”的问题。他不但自己力言,而且身体力行。他一直主张学术自由,并要求理论联系实际。他说过,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不应该人为地筑起民族的藩篱。但他接着又强调指出,每一种科学又都是实践的科学。它的产生和应用,又都是须臾离不开实践的。他批评了那时经济界盲目照抄外国经济理论的无知状态,主张应该自主地进行自我研究,自主中国自己的社会科学。他这一科学的见解,对于今天的经济理论界,反对土、洋教条主义与经验主义,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保持清醒的头脑,不是同样具有生命力,具有深邃的意义吗?而且,他深刻地研究中国各种社会问题,有《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经济形态研究》《中国官僚政治研究》等著作,至今仍值得大家一读。用马列主义之“矢”射中国社会的“的”,王亚南先生坚持的学风至今仍为学界所称颂。

  他经常现身说法,谈自己治学的经验和体会,很受学生欢迎。例如有一次他曾经告诉我们,读书,就是要钻进书本里去,进入角色,但随后,你又得从书本里跳出来,思考问题,在你脑子里“过电影”。他反对死记硬背,但他不反对在理解的基础上记忆。他说,他一不会抽烟,二不会饮酒,平时最爱喝的开水、读书、散步。他说散步是他思索问题的最好时刻,是自己的精神空间的不断扩大与延伸。他那热情而无保留的治学体会,扣人心扉。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时而扫视着听讲者的表情,这光景,令我神驰,虽则时隔四十多年,而今却记忆犹新。

  新中国成立以后,王亚南先生于一九五七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来,他又担任厦门大学的校长。他诲人不倦,为党培育与发掘人才,不遗余力。他公而忘私,其感人事迹,常见诸报端,为人所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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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王亚南所著的《中国经济原论》。

  王亚南先生一生勤奋好学,在经济学方面造诣很深,给我们留下四十多部著作和译作。当年他在建阳为我们讲课《中国经济改造问题》,后来改名为《中国经济原论》公开出版。后来经过增订,更名为《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经济形态研究》,重新出版,国外亦有译本。王亚南先生无愧为我国的著名经济学家与教育家。

  我离开母校,踏上了社会,由于种种的际遇,没有能继续从事经济研究,一直在学校搞行政工作,学非所用,蹉跎岁月,不胜惆怅,每每忆及老师的讲课与治学经验,深自对照,倍增汗颜。离校后,每当自己在读书与工作中,尚能一星半点地按照先生的教导去分析思考一些问题,写一点文章的时候,却又增添了一种理论逻辑的魅力,我想,这应当归功于先生的谆谆教导罢!

  逝者如斯,怡人长逝,但先生的人格、品德、学问、音容言笑,仿佛尚存人间。他的著作,楮墨尚新,仍然闪烁着真理智慧的光芒,成为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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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彭剑波 何洛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