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琅玕翠墨馨:记冼玉清先生《琅玕馆修史图》(续)
2022-01-18 下午 05:10   来源:南粤古驿道网综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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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言:抗战期间,国立中山大学、私立岭南大学、培正中学等数十所中高等院校辗转内迁至粤北韶关、清远、梅州、云浮等地办学。众多教育名士在烽火中教育育人,延续华南教育之“火种”。2022年1月10日是华南研学先师冼玉清诞辰127周年,我们重温先生的过往,予以深切缅怀。

 

 

  冼玉清先生所居琅玕馆,又名“碧琅玕馆”,《琅玕馆修史图》是1950年冼玉清先生请著名画家吴湖帆所绘的手卷。冼先生终身未婚,时人尊称“冼姑”,在此潜心著述,琅玕馆周边种有修竹几丛,“琅玕”之名亦由此而来。琅玕馆中修史的岁月是清寂的,然而冼姑艺文圈中师友颇多,所以此卷题诗词者多达二十七家,均是当时名流、学者和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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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琅玕馆修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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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5年,冼姑逝世前,遗嘱将藏品分赠中山大学和她任职的广东省文史馆,此卷从此归入广东文史馆收藏。

  王謇题《水龙吟》长调一首:十年野史亭荒,班昭续汉玄黄际。昊英百粤,拾闻搜逸,祖风高髻。锦繖牙旗,金章铁券,抚循案子。尽乡邦征献,逊朝掌故,女南董,知斯意。 

  为道西樵语业,旧文章,等身编未。困知居业,近思今录,宋儒元气。万竹秋风,摩挲翠袖,传人唯此。问何时瞻仰,西窗翦烛,损蜡任泪。调寄《水龙吟》用稼轩韵,奉题玉清女师琅玕馆修史图,癸巳重阳,佩诤王謇。 

  以词而论,此首实在算不得好,用的是稼轩《登建康赏心亭》韵,语意零碎,下片业宇重出,王佩诤以藏书得名,其所藏广东文献颇为珍罕,如澹归稿本《丹霞山志》是其匣中白眉,填词实非其所长。

  其后为江西籍词人罗球所书诗词各一章,《满庭芳》词曰:云写珠江,星移宫阙,江山几代人豪。西风残照,流水去滔滔,多少英雄 淘尽,空传说,野史亭高。龙门笔,谁能继武,东观更抽毫。琅玕吟倚处,研经余事,质简平操。想春秋记述,忠孝荣褒。却向丹青省识,幽篁里,玉轴周遭。千秋业,乡邦国故,藜阁一灯劳。 

  七律一首曰:帝王世纪一家言,直笔谁能问九原。颇韪饮久曾有见,独怜胜国迹空存。藏山事业研经阁,小馆春秋修竹园。今日岭南论考订,史官早已属邦媛。玉清教授再索诗,为赋长句,雪意满窗,正围炉饮酒时也。

  罗球字语山,江西赣县人,曾任广东省政府秘书,后一直隐居填词,冼玉清曾照顾他在岭南大学图书馆谋职,著有《语山词影》等。此词作于1950年,当时广州冬季天气颇冷,盆水置于野外能结薄冰。

  陈寅恪题七绝三首,其一:流辈争推续史功,文章羞与俗雷同。若将女学方禅学,此是曹溪岭外宗。其二:国魄消沉史亦亡,简编桀犬恣雌黄。著书纵具阳秋笔,那有名山泪万行。其三:千竿滴翠斗清新,一角园林貌得真。忽展图看长叹息,窗前东海已扬尘。玉清教授属题,庚寅太寒日,陈寅恪。下钤“青园居士”朱文圆印及“寅恪”白文圆印。

  此诗后来在出版《陈寅恪诗存》时,蒋天枢删去第二首,以其语意太露。第一首称颂冼玉清的学识,第二首开篇即说“国魄消沉史亦亡”,第二句之“桀犬”。应与第一首之“流辈”同一所指,一般认为是讽刺范文澜之流恣意删改历史,所以后来编陈诗者,惧此首惹祸而削去。

  陈寅恪与冼玉清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友情,冼姑是陈晚年极少数有诗词唱和的广州朋友之一,如她的《纯阳观探梅诗》就是与陈唱和的佳作。其后的1957年春节,陈寅恪还为冼玉清题写了琅玕馆的春联:春风桃李红争放,仙馆琅玕碧换新。此诗作于1950年,当时的政治气氛比后来还是较为宽松的,但是具有史家敏锐感觉的陈寅恪已经预感到洞劫的脚步。他当时双目已经不能写字,此书法为夫人唐氏 代笔。

  廖恩焘(1874—1954)题《八犯玉交枝》一首,廖别字风书,别号凤舒、忏庵。广东惠阳人,为廖仲恺胞兄。词为:花下书年,蝶旁编月,正早续残班史。晴日和风轻扫叶,皱得池波鳞起。华妆须洗,护馆千百琅玕。堪凭坚节完乡志,儒素忍寒宁肯,衫犹罗绮。 

  不知是雨,是烟,不应是泪。层层堆上云翠。定还认,弦歌佳地,待重唤雩龙降尾,影帘隔,言禽近咫,莫教饶舌先朝事,但笑指门前,新阴又觉桃添李。 

  廖是抗战后期到五十年代初香港词坛的盟主,当时已经八十七岁。以下几首均为寓港名士所题,冼姑在五十年代经常于周末来到香港处理家庭生意,其父冼秉熹留下大笔存款给她,以致后来中大有人认为冼姑有“特务嫌疑”,此是后话。

  桂坫题绝句一首:修史三长笔有神,镕金合璧句犹新。高才不愧登东观,沈博班昭有替人。柱坫太史为光绪甲午(1894)翰林,是冼姑的同乡,也是当时粤港仅存的几位进士之一。题跋中桂氏说,冼姑的伯父“雪耕先生”是桂氏哥哥的姻亲,雪耕是南海史学家冼宝干的号,冼宝干是光绪初年的进士,曾主修《佛山忠义乡志》,他与冼姑是同族远亲,冼姑得到当时许多遗民提携,当与雪耕的介绍很有关系。

  刘景堂题《谒金门》一首:孤馆寂四壁,蠹编尘籍。日暮琅玕吹暗碧,砚寒知露滴。门外马蹄特特,窗下虫吟唧唧。功业文章驹过隙,千秋唯史笔。刘景堂字伯端,香港词人,有《沧海楼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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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融题绝句两首,其一:离乱关心纪无谈,名山幸有著书庵。大家风度千秋后,玉洁珠明岭以南。其二:嶰箨新簧云外绿,谁家流派衍湖州。欲知画老驱毫意,别有江山万古愁。陈融是国民党元老,也是当时诗坛的推手,在广州民国日报上主持《岭雅》多年,此二首为集外诗,时年已七十六。隐居香港,此作人书俱老,书法尤为随意苍古。“离乱关心”是指冼姑写有描述抗战的长诗《流离百咏》。

  史学家邓之诚题绝句两首:桃花洞里欠忘年,汉魏纷纷有变迁。何事罗浮风景丽,只修青史不修仙。百丈清泉九曲池,池边处处竹参差。人生此愿须教续,好待花时慰凤饥。

  夏仁虎题《南歌子》一首:空翠沾瑶席,清风入绛帷。座中佳士愧鬚眉。时有问奇。载酒款林扉。锦繖承门业,芸编踵汉姬。天南炎暑此间宜,把卷微吟,商意入琴丝。 

  夏仁虎(1874—l963),南京人,字蔚如,号啸庵、枝巢,清末举人,词学家。结句有“商意入琴丝”句,谓昔日琅玕馆入门右侧悬有清代古琴一床,冼姑通音律,世所罕知。

  张伯驹(1898-1982),题《四园竹》一首:烟疏雨密,野色映窗扉,缥湘四壁,桃李满门,风入书帏。人意清,秋意淡,幽篁影里,只应明月先知。梦凄其,江山几换兴亡,苍茫莫问心期。独有班姬史笔,司马文章,幼妇新辞看满纸,魏国后,才华并世稀。癸巳(1953)中秋后为玉清女史雅令 中州张伯驹。后钤“京兆”,“平复堂印”两方印。

  潘景郑(l907—2003),题《四医竹》一首:筼筜四面,翠影绕棂扉。静开缃帙,勤勘秘文,芳杜秋帏。萦百吟,诗史在,流离境里,梦华尘土心知。恁凄其,西风旧照荒亭,铜仙蜡泪何期。为数兰台载笔,余韵然脂,锦篋清辞,千万纸,旷古业,名山却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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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诒徽(1879—1956)题绝句一首:简策蝉嫣百宝书,六经皆史义无殊。辩章汉宋崇周鲁,林下儒风蔚海隅。

  最后为叶恭绰题七律四首:穷源万派涌新潮,左马空矜下笔骄。好焕离明佳气象,别开生面达霞标。向若休惊海倒流,要从笔削见阳秋。美人伫有琅玕赠,漫效张衡咏四愁。恶竹终须斩万竿,清阴留与后人看。春来定有龙孙茁,待尔同登大将坛。漫比遗山野史亭,应从大地播芳馨。高才直节前修在,会见丹心照汗青。叶恭绰与冼玉清相交多年,冼姑担任岭南大学文物馆长期间,“文物馆”三个大字就是叶氏所书,可惜今日中大已难寻此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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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冼姑所居琅玕馆,又名“碧琅玕馆”,在昔日岭南大学东北区36号,时人称这批小房为“九家村”,是钟荣光校长专门拨给她居住的。今日网上流传的琅玕馆照片是两层,实为陈寅恪故居图片之误。琅玕馆只有一层,客厅兼作书房,入门右侧为冼姑卧室,厅中搭有木阁楼,用以藏书,上下用一架简朴的竹梯。冼姑虽拥有父亲所留数十万港币的存款与股票(当时可买香港房屋十余所),但生活之简朴近于“孤 寒”。雇有一保姆照顾其起居。冼姑过世后,藏品全数捐赠她任馆长的广东省文史馆,此卷得以保留至今。

  冼姑请画家所绘的《修史图》原不止此卷,广东省文史馆还藏有东莞画家李凤公所画的另一卷《修史图》,而据黄玄同兄所赐告,他还曾见有广东连州籍画家杨之泉所画《修史图》,前面亦有商衍鎏探 花所题引首,后面题诗则有邬庆时等人,黄兄当时年轻,还曾为冼姑传递过杨氏绘本给几个老辈诗人题咏,此卷今下落未知。以文士爱艺术而论,则此吴湖帆本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在。

 

  (注:文中图片均为阿瑞拍于中山图书馆馆藏高仿真件。)

 

  (本文由阿瑞推荐,摘自梁基永《一卷琅玕翠墨馨 记冼玉清先生《琅玕馆修史图》(续)》,南粤古驿道网综合整理,如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南粤古驿道网联系。) 

责任编辑:周文娟